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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鳶視狼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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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鳶視狼顧

春分,陰陽相半,晝夜均而寒暑平。

汴陵人以春分和臘八為一年商機的起始之日。春分時節,嚴寒已過,江水汛期也漸漸到來,春水利財,商路通達,百業覆蘇,大旺。這元亨利貞的吉訊,往往由春日第一只飛來的元鳥捎來,故而汴陵商會在春分日有一個郊野宴飲的傳統,稱為“元鳥宴”。

元鳥宴辦到今年,已經是聞名天下。汴陵商會中有名望的商人齊齊到場,知府曲廉和吳王本人亦是座上之賓,皇朝各地的其他商人也都紛紛撥冗趕來。商人們在元鳥宴上展示自家的得意商品,暢談來年的規劃,互通有無,共襄盛舉。

汴陵西郊,汴水之濱,綠茵遍野,平地新起了一座高臺。元鳥宴中身份最高的兩位——吳王藺熙和汴陵知府曲廉坐在上首左右,不設正位,以示與民同樂,賓主盡歡。

照例是由商會會長長孫春花主持開宴。

春花早備好了歡迎辭令,先是感謝了一遍皇恩浩蕩,吳王仁德和汴陵官府多年來對商會的支持,又將宴會的流程詳細介紹了一遍,一應接待、出行、交流、展出細節均有專人負責,外地商人則依據屬地劃分會館居住,井井有條,一了百當。

梁家的席位離春花不遠,聽得最是分明。梁興坐在梁遠昌身側,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:

“春花老板,官樣文章差不多得了,元鳥宴可不是你一個人的戲臺子。”

春花不以為忤,淡淡一笑:“梁家大爺如此不耐煩,是哪家鋪子著火了,急著回去救火麽?”

梁興大怒,霍然而立,被梁遠昌喝止,只得強行按下怒意,坐回原位。

長孫家和梁家的爭鬥已是公開的秘密。臺下,汴陵商人截然分為三派,與長孫家親善者自然是額手相慶,而以梁家為首的一派則是陰陽怪氣,噓聲起哄。另有一派相對中立,兩邊都不願得罪。

出乎意料的是,尋家在這次事件中選擇了中立。尋府鬧鬼的事似乎對尋仁瑞影響很深,身體雖然康覆,但精神始終渾渾噩噩,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。尋家族老已經暗中商談了多次,謀劃更換一個當家人。尋家自顧不暇之時,自然不願對外樹敵。

商人們議論紛紛,已將長孫家和梁家之間的八卦逸聞腦補成了九十九回演義話本。

春花清了清嗓子,又高聲道:“春和景明,春花本不該耽誤各位及時行樂,只是眼下,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,要借此機會向各位宣布。”

“大約五年之前,正是在此處,曾起過一座高樓,名喚來燕樓。雖然不足一日便倒塌,但當時在場的人,一定還記得來燕樓的煌煌之美。長孫家決定,還在此處,按照祝般大師當年的圖紙,重修來燕樓!”

臺下安靜了一瞬,驀地爆發出熱烈的議論。

梁興大驚失色,面如黃紙:

“父親,她這不是打梁家的臉麽?”

“梁家的臉早就被她打腫了,還差這一巴掌麽?”梁遠昌冷冷地瞪他一眼,“你也是快要有孫子的人了,怎麽還不如一個丫頭鎮定?咱們今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,忘了?”

梁興不說話了。

春花不再多說,自顧自轉過身去,向吳王行了一禮。

“今日春分,初候元鳥至。恭請王爺和曲大人為汴陵百姓放飛元鳥,以迎吉祥。”

吳王今日似乎總有些心不在焉,心事重重的樣子。春花請了幾次,他方才醒悟過來,點了點頭,行至臺前。

早有人送上鳥籠,籠中是一只雙翅如墨,肚腹潔白,頸項殷紅的燕子。

曲廉滿臉堆笑,取過鳥籠,小心地打開籠門,托到吳王面前。

“王爺親手放飛元鳥,真乃汴陵百姓之福啊!”

吳王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,緩慢地伸手進籠,去抓那燕子,不知怎地,卻被燕子輕輕啄了一口在手上。

他低呼了一聲,縮回手來。

曲廉和春花都是一驚,連忙上前看問,吳王擺擺手,只道無礙。

臺下,驀地響起驚奇之聲。一個灰衣襤褸的人不知從何處冒出來,身上臟汙邋遢,還帶著血色,眾人見了,都遠遠避開。

一個長孫家旗下專職接待的掌事要去查問,卻被幾個梁家的護院不著痕跡地隔開。

那人排開人群,緩緩趨近,來到臺下時,重重地跪下,尖利淒楚地高呼一聲:

“求王爺、知府大人為奴家伸冤!”

吳王怔了一怔,神情起伏不定,仿佛受了什麽驚嚇。曲廉見狀,連忙上前一步:

“那婦人!若有冤情,可以去府衙大堂擊鼓鳴冤,本府自當受理。怎可在此元鳥盛會之時,驚擾王爺?來人啊,把她拉下去!”

那婦人哭叫了一聲,喊道:“那人財大勢大,奴家怕知府大人不敢辦她!”

曲廉一驚。汴陵城中,財勢大到曲廉都心懷忌憚的,能有幾個人?他下意識去看吳王。

吳王雙手攏袖,輕輕道:“大運皇朝法不徇情,天子犯法,亦與庶民同罪。這婦人,你既然排除萬難,來到元鳥宴上,想必真有奇冤,不妨詳細說說,若所言不虛,本王和曲大人都會為你做主。”

吳王如此說,曲廉也只得揮退衙役,給那婦人闡述冤情的機會。

那婦人深吸了一口氣:

“奴家名喚煙柔,要狀告長孫春花謀奪家產,奪人骨肉、殺人害命!”

曲廉顏色劇變,手中一松,鳥籠掉到了地上,那精挑細選的燕子立刻得機,躥出籠門,撲棱棱高飛入天,頃刻便不見了。

婦人甫一出現,春花就認出來了。

煙柔瘦了許多,兩腮深深下陷,雙目卻格外亮,散發出癲狂執拗的光。

春花心跳如鼓,口中還是鎮定地向曲廉道:

“曲大人,這女子要告我,我可以與她一同去府衙對質,相信曲大人亦會秉公執法,何必在此驚擾百姓?”

曲廉一想,確實如此,便道:“那就勞煩春花老板隨本官……”

話音未落,下首一人越席而出,正是梁興:

“哎喲,這女子,不是長孫家大公子新收的那個妾室麽?還給大公子生了個兒子呢!怎麽就落到如此境地了?嘖嘖,真是可憐。曲大人,趁著大家都在,讓這女子把話說明白,萬一有什麽誤會,也好讓春花老板當場解釋清楚。這事要是不弄明白,今後誰還敢跟長孫家做生意啊?”

這話一出,席間一時有多人應和起哄。曲廉回頭,以征詢的目光投向吳王。

吳王的思緒卻似乎在別的什麽地方,良久才回過神,嘆了一聲:“讓那婦人把話說完吧。若是說得不實,春花你照實反駁便可。”

曲廉再無別想,只好將高臺權做個公堂,道:“那婦人,你就將你的冤情細細講來吧。”

煙柔深深一福,不疾不徐地開口了。

“奴家本是萬花樓一個普通花娘,花名雲暖。大約兩年前,奴家懷了一個外地相好的孽種,那冤家卻不認,躲了再沒回來。奴家偷偷生下了孩子,養在花樓外頭。直到有一日,長孫家的春花老板找到奴家,說要奴家幫她辦一件大事,事成之後,奴家再不用過那迎來送往的日子,奴家的兒子也能一生榮華富貴。”

“奴家聽了,自然心動。於是春花老板給奴家贖了身,又讓奴家進了長孫家,給大公子做妾。這本是條好路,可是進了長孫家,春花老板卻和所有人說,奴家的孩子是和長孫大公子生的!”

煙花韻事,隱秘身世向來是街頭巷議最熱衷的談資。席間商人聽了這驚天艷聞,紛紛喝了雞血一般,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。

煙柔言語頗有條理,繼續道:

“長孫大公子在煙花中是有些名望,但奴家從未與他有過來往,大人去萬花樓一問便知。奴家怎麽可能給大公子生孩子呢?奴家起初不明白,春花老板為什麽要這麽做,後來就漸漸明白了。”

“大公子是長孫家唯一的男丁,春花老板一直把他當作眼中釘肉中刺,生怕長孫老太爺把家業都給了他。她將這樁醜事栽在大公子頭上,大公子在老太爺那裏就徹底失了信任。奴家的兒子成了長孫家的繼承人,奴家又是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,今後老太爺不在了,那長孫家不就全落入她的掌握了麽?”

“奴家越想越是心驚,便想尋個機會,向老太爺和大公子稟告此事。誰知卻被長孫春花察覺了!她讓手下親信把奴家關在老宅之中,嚴加看管,對外只說奴家得了疫癥,不能見人。她不讓奴家見衡兒,還每日對奴家鞭打淩虐,只為逼迫奴家屈服,成全她的陰謀。奴家真是……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啊!”

說到此處,煙柔哭得情淒意切,天愁地慘,直教聞者落淚,見者傷心。

“奴家……受盡了折磨,終於找了個機會逃了出來。長孫春花卻命人滿城搜尋,只為了殺人滅口。奴家思念衡兒,不敢走遠,實在是沒有辦法了。”

她仰起滿是淚珠的臉:“王爺、大人!奴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煙花女子,死不足惜。但長孫春花這樣為富不仁,做盡了惡事的人,怎麽還能好好地走在這世上,還功成名就,長命富貴?”

她說話間,驀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雪亮的小刀。

“奴家只盼,以奴家之血,求一個公道!”

眾人一楞。原本沈默靜聽的春花率先醒悟,霍然立起:“快攔住她!”

衙役們這才驚覺,卻已來不及了。

煙柔決絕而迅速地將那刀刃割破了自己脖頸,鮮血如箭爆射,傾灑在高臺之下。

異變陡生,一時間,高臺上下驚惶無處,竟是寂無人聲。

第一個奔過去的衙役探了探血泊中女子的鼻息,搖了搖頭。

曲廉目瞪口呆,靜默良久,緩緩轉臉,心有餘悸地望著春花:

“……春花老板,你……可有說詞?”

作者有話說:

嗯,狼跳預言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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